我从图书馆出来,背着重重的书包。距离话剧的开演还有时间,所以我背着厚厚的书包,在操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远远看去,似乎像背着壳的蜗牛,在时钟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时值春天离去夏天未至,那些飘飞的梧桐絮远未落尽,需要一场无法预测的暴雨,才能把春天的回忆都带走。而我知道,有些回忆会一直留在春天,留在东湖边那个温凉的夜晚里。
话剧是根据《初步举证》改编的,在刺目的聚光灯下,我能看到那个躺在桌上的女孩子,额头布满了汗珠。她奋力挣扎、喊叫,使那些汗珠抖落在头发上,又急速地坠地。我身处恍惚之中,觉得那些挣扎与喊叫,似乎都来自汗珠的惊恐,它们从高空跌落,而冰冷的地板上空无一人。
话剧结束,我拍了一张海报,纪念这场表演,同时也纪念我在这场表演里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女孩子。我们去年11月就认识了,可半年之后我才第一次见到她。我们穿越了校园走到东湖边。湖面有一些渔船,闪烁着昏黄的灯;湖边有一些垂钓的人,他们的鱼漂闪烁着莹绿的光。湖面的风有点大,把那些昏黄的灯和莹绿的光,涂抹成类似于夜空的颜色。我走在她身边,如同置身于夜空中,我看到无数的恒星在燃烧,我能感受到它们的热量,我觉得那些穿越了无数个光年疲惫不堪的星光,都把我当成了客栈,让我觉得自己不再是宇宙的尘埃。
我走在一片灿烂里,仿佛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那是她在法国的10年时间遗留的痕迹。这些香味萦绕着我,也萦绕着星空。我可以说这是类似于玫瑰、肉桂、春雨、露珠的气味,也可以用一些蹩脚的比喻,说它像傍晚的河流、海边的晚霞、秋收的田野和童年的烟花,但我终究不知道它的名字。我知道只有我去一趟法国,才会知道它的名字。在我的想象中,自己走出戴高乐机场,搭乘喧闹的地铁,有乘客戴着耳机,可她眼中却充盈着泪水,或许刚经历过一场别离。我穿过静谧的街道,两侧有一些餐厅和商店,阳光在街边的桌椅上缓慢地旋转。我穿过树荫、花丛和画满涂鸦的墙壁,穿过一些秋千和席地而坐的人们,终于看到很多香水店。如果我还记得在湖边闻到的香气,我就可以走进去问他们这种香气的名字。我知道每种香气都有自己的名字,但它们是一种术语。我自然不懂,不过我可以写下来,夹在字典里。
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去法国,即使去了法国,我也不知道能否准确描述出我在湖边闻到的气味——那些稍纵即逝,我再也没有机会把握的气味。一时间我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攫住了,这东西使我与她的距离越来越遥远。我垂下头跟着,似乎被雨水打湿了裤脚。我垂着头走路,前方很远,似乎永远也走不完。
孙超杰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10月20日 07版
上一版



放大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