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淅沥,下了几场小雨。爸爸靠在门边,爽朗大笑,雨丝飘在他的鼻尖,和汗珠氤氲成汽,亮晶晶的。

  “老刘,这下舒坦了吧。”隔壁二爷笑问,眼睛发亮。

  他们一起望向门前那一段路——几天前,这路上刚铺满水泥。二爷过去踩了踩:“嗯,硬实了。”

  二爷一家已经在城里定居多年,听到村里要修路,却欣然同意了。要知道,多少在村的人家都不乐意交这几百块的人头费。我爸呢,居然还想主动捐钱,劝说大家一起修路,哪知道大家听说有这“乐善好施”之人,之前同意的人家也纷纷反悔了。缺口太大,我爸也熄了火。

  修路的念头在我爸脑子里盘旋已久。自打小学放学路上摔了一跤,头发、脸都扑在泥里,我就最讨厌下雨天和泥路。爸爸找到我时,我站在路中央,哇哇大哭,眼泪、泥巴糊在一起。有一天,爷爷牵牛回来,赤着脚去塘里洗脚,不知哪儿来一块玻璃,从我爷后脚跟那干巴的老皮一路扎去,也许是没清理干净,半月后溃脓,挤出来好大一滩血水。这门前短短的一截路,真给我家带来许多不方便。

  修路的机会不常有,一户人家只交几百元也是因为国家补贴了大头。爸爸把二爷叫来,他知道二爷会帮他支招。

  “老刘,知道你在想什么。”二爷说,“你小子,还太年轻!”

  “二伯,您说这路修了不是大家都方便吗!”

  “呵呵,人家没这水泥路,几十年也都过来了。”二爷瞪了我爸一眼,“显着你了?几十年了!穷惯了!你倒是出去打了工,见了世面,这村里的老人没有。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几百块不知道要卖多少粮食。哎,你以为捐了钱就行?哼,还没到时候呢!这路你甭想了。钱就算凑齐了,地呢?修条路,赖娃儿家、狗儿家还有那疯婆娘家,都要让他们拿地出来。肯吗?人心小啊,这路也就几百米,可是不是那么简单呐!”

  爸爸不服气:“那就是修不成了!”

  二爷那种锐利又沉钝的眼光扫过我,说:“你这闺女不错,成绩要好!你说,你早几年没你这闺女,你会捐钱修路吗?”

  把院子打扫干净第二天,二爷就回城了。

  后来,修路陆续进行过两次,二爷料事如神,大家为着土地和距离来回争执,每次都不了了之。爸爸不再抱希望,默默拉了几十片青石板放在我们家门口的一小段路上,我们就踩着这几十片石板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下雨天。大概在2015年的秋天,村委会主任把大家聚在一起,告诉大家因为国家扶贫项目的支持,不用出钱就可以修路了。我在学校念书,回来的时候,爸爸和二爷在一起砍树,是门前活了几十年的李子树,而新路,已经浇筑好在等待硬化了。

  我舍不得这李子树。每到春天,繁花成雨,夏末还有香甜的李子。我看着李子树的枝节出神,而爸爸兴高采烈地跟我讲述这次他们是如何斗智斗勇,顺利让修路进行的。反对的人依然反对,但是他们的儿女成长了。村委会主任把几个积极分子叫回村,让他们去劝说“钉子户”,实在不行的,就背后去联系他们的儿女,年轻人都很赞同,甚至打电话回去责备父母固执。这条几百米的路终于初见曙光了。

  就这样,在一个小雨蒙蒙的下午,一条干净、明朗的水泥路蜿蜒在我们村家家户户的门口。

  “长征也就走了两年,修这条路花的时间比长征还久!”爸爸走出院子,弯下腰去摸了摸路上露出的鹅卵石,笑着抱怨。

  “长征胜利了啊!”二爷走进我家,头上蒙着一层银霜,“来吧,老弟,碰一个,以后回来养老跟你就是伴儿了。这路啊,也有你我一份,该庆祝一下,以后百年了,你我都不在了,这路还在。”

刘欢欢(22岁)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09月29日  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