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我们都曾是小孩,拥有最纯粹的热爱与最简单的快乐。长大后,世界变得复杂,脚步也愈发匆忙。但不管如何奔波忙碌,请不要忘了:那个曾经的小孩,那个住在心底的最真、最勇敢、最懂得去爱的你,不要让他(她)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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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演大人
杨安楠(26岁)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玩具是芭比娃娃。她们穿着亮闪闪的小裙子,脸上总挂着不变的微笑,像是永远不会老去的大人。那时候,我总觉得,她们活得比我还认真。
三年级那年,我开始真正“养”起这些娃娃。每天放学回家,写完作业,我便钻进自己的小天地,用牙膏盒做沙发,用快递纸箱做衣柜,用橡皮筋当作她们的腰带,甚至还用小勺子为她们“煮饭”,装在橡皮做的小盘子里。为此,我用悠悠球和我的同桌做交换,换来了他所有厨具形状的橡皮。我和最好的3个朋友,每人负责几个娃娃,我们给她们起名字,安排她们当动物医生、教导主任以及远洋水手,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直到有一天,有个朋友带来一个王子。王子的五官很标致,长得像《白雪公主》《长发公主》《灰姑娘》里的男主角,一切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们不知道如何安排这位王子的故事情节,只能轮流让他和其他的芭比娃娃组成家庭。最后,我们请王子下次不要再来了。
就这样,我们把自己的憧憬与疑问,统统塞进那个微型世界里。我们用娃娃的嘴巴说话,又用她们的脚尖走路。我们在芭比娃娃的世界里,扮演着“大人”。
那时的大人,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既神秘又温柔的存在。大人会早出晚归,会穿高跟鞋,会背皮包上班,但也会在饭后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笑声轻柔。我们想象着有一天自己也会那样,于是先让芭比体验一遍,好像那样,成为大人就不那么遥远了。
渐渐地,娃娃越买越多,两个、3个、4个、5个……我的朋友圈也不断扩大:两个、3个、4个、5个……但并不是每个朋友都和我一样热衷于“过家家”。有人开始喜欢打羽毛球,有人喜欢练书法,还有人爱看电视里的偶像剧。我们渐渐不再每天聚在一起玩娃娃,连我也开始觉得,那些娃娃似乎有点无趣。然而,在生日许愿时,我仍然真诚地希望拥有100个芭比娃娃,她们来自世界上不同的国家,这个愿望像一颗种子,埋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2008年的新年,我又许下了一个新愿望:成为一名玩具设计师。这个愿望不再是单纯的拥有,而是创造,是希望能够为其他人带来快乐。
初中那年,我的娃娃被妈妈装进一个纸箱,连同我用易拉罐做的小凳子、用塑料瓶盖做的汤锅一起,被搬到了家中院子的一角。妈妈说,房间太乱,先收起来。那年我开始补课、写周记、参加竞赛,时间像一阵风似的,把我从芭比的世界里吹了出来。
纸箱放在院子的角落,最开始我还会偶尔去翻翻,像是怀念一场还没来得及说再见的童话。两年、3年、4年、5年过去了……娃娃们的脸开始剥落,她们的眼睛最先消失,然后是嘴巴。我再也没有去看过她们,仿佛只要不看,她们就还在那里,像回忆里一样完好。
20岁的某天,我在一家玩具店看到了一排崭新的芭比娃娃,它们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时尚的服装,身边有小狗、摩托、标致的王子,但却没有了儿时那种魔力。我驻足观望,想起了那个许愿要有100个芭比娃娃的小女孩,那个梦想成为玩具设计师的自己。
于是,我打算再次走进芭比的花园。我想象着院子的角落变成一个时间胶囊,装满了我曾经的梦想和玩具。滑板曾载着我在小区的小路上飞驰,手风琴是我6岁生日的礼物,而那些芭比娃娃,它们曾是我最亲密的朋友。
妈妈翻箱倒柜,找到一把生锈的小钥匙。“可能开不了了。”她说,“太久没用了。”
我接过钥匙,站在尘封已久的门前。插入钥匙,转动,门锁发出了刺耳的尖叫,但却没打开。我又试了几次,终于,一声闷响,门开了。
灰尘在阳光下飞舞,滑板的红色已经褪成了暗粉,手风琴的皮带开裂,发黄的琴键上覆满了灰尘。角落里,几个芭比娃娃静静地躺着,金发纠结在一起,有的甚至失去了四肢,曾经灿烂的笑容已被模糊、破损的轮廓取代。她们的模样让我想到有些“大人”——被生活的压力与社会的期待所裹挟,个性被逐渐磨平,梦想在沉默中消解,最终活成了千篇一律的模样。
在这片废墟中央,一棵淡粉色的小花静静摇曳。
那是我的童年,被时间风化,却依然顽强地存在着。我小心翼翼地拾起一个没有头的芭比娃娃。曾经,它是我的公主,我的朋友,我的梦想;现在,它只是一个破损的玩具,一段逝去的记忆。
我把她们一一拿出来,轻轻地擦拭,想让她们感受到我的怀念与歉意。她们不再漂亮,却更真实。那些我在她们身上幻想过的生活——学习、工作、旅行,竟有不少早已成了现实。有趣的是,当年那个把芭比当作未来蓝图的小女孩,如今也成了芭比口中的“大人”。
只是,真的长大以后,我才发现,大人的世界远比我们那时编织的芭比剧本要复杂得多。没有那么多时间喝茶聊天,没有那么多浪漫的晚餐,更多的是清晨的通勤,争吵过后的沉默,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那些褪色的娃娃,不只是年久失修的塑料玩具,更是我童年时期对生活最初的幻想,是我试图描摹未来的画笔。她们被时光风化,被现实尘封,就像我们心中那个最初渴望成为的大人,已经渐渐模糊。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感谢她们。正是因为有过那样一段时光,我才能在漫长的成长旅途中,始终保留一丝幻想。就像我小时候喜欢给芭比设计“日常生活”,现在我也会规划日常的仪式感。哪怕只是在周末傍晚做一顿好吃的饭,点一盏温暖的灯,或是为自己买一束花,像是当年在玩娃娃时,为她们盖上一条小被子,说一句“晚安”。
这些年里,我换了城市,换了爱好,换了生活节奏。但每当夜深人静,我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个坐在地板上,一边缝娃娃衣服、一边自言自语安排“明天去上班”的自己。那是我最早扮演大人的时刻。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未来我有孩子,等她们长大了,她们会不会也用某个玩具,去模拟那个尚未抵达的世界?她们又会不会像我一样,某天在整理旧物时,看到那些玩具,突然鼻头一酸,回忆起那段用童年温暖包裹的幻想?
或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角落,住着小时候“扮演大人”的自己。那个我们以为是游戏的阶段,其实是对生活最诚挚的试探,是我们用最简单的方式,向复杂人生发出的一次温柔练习。
如今我真的成了大人,也走得越来越远。但只要闭上眼睛,我仍然能看见那群曾陪我走过童年的芭比娃娃,她们穿着褪色的裙子,站在阳光洒落的地板上,对我微笑,仿佛在说:“哇,恭喜成为大人,你现在的样子,真美。”
在时光褶皱里奔跑
李悦洋(32岁) 北京脑科学与类脑研究所博士后
她曾经是个孩子——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她哭泣的时候,爷爷会蹲下来,轻声对她说:不哭,你是爷爷的心肝肉。她想起这话的时候,仿佛仍能感受到爷爷宽厚的掌心和那令人心安的温度。
如今她32岁了,过去不可想象的年龄。每天在北京的地铁上,和无数面无表情的成年人一样,奔波在这个拥挤城市的一隅。不知不觉——这是她对长大的感受——怎么不知不觉就长大了呢?
过去她有很多幻想,像一头自由的小马驹。她渴望环游世界,热爱奔跑和多巴胺。她甚至幻想有一天,能开一家属于自己的书店。儿时的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她的家人们守护着她每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从未有人告诉她:其实你很普通,未来的生活也终将平凡。
也许是15岁那年?那一年她离开了家乡求学,也曾在黑夜中因为想家偷偷哭泣,但她告诉自己已是大人。还是在18岁呢?那个参加完学校成年礼便走向高考考场的年轻人。她也说不清楚,就仿佛一转身,她就成了那个不再嬉笑奔跑的孩子。
她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跑步,那是她过去热爱的运动;她也不再羡慕那些可以周游世界的年轻人,只是偶尔会买上几本游记;她听着小孩子的笑声,偶尔想念起自己还是小女孩的日子。
这些年里,她曾经深夜独自一人在实验室,看着时钟一圈圈走着,发誓毕业一定要痛哭一场;她也曾挎着她所爱之人的臂弯穿过花门,成为了一个幸福的妻子;她经历了分娩之痛,满是汗水与泪水时,收到了祝福:如今你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她成为了大人,成为了过去无所不能的父母的依靠,出嫁时搂住爸爸宽厚的肩;她整理好账单,精打细算起生活,学会了理想与现实的取舍;她学会了做饭,贴上被刀划破的伤口,学会了像奶奶和妈妈一样打理琐碎的生活;她成为了母亲,极度困倦中看过无数个清晨与黑夜,不分昼夜地哺育和爱护着另一个生命。
她是千千万万的女孩的缩影,也是无数个女人中的一员。这一刻她知道,原来每一个大人都曾是孩子。
乳腺炎发烧的时候,父亲会像过去一样一遍遍摸着她的额头,直到确定好转才放心地睡下;下班时遇到大雨,地铁站口她看到母亲披着雨衣等她,当她像儿时一样地钻进自行车后座的雨衣里,妈妈身上的桃花香混着雨水的味道,让她感觉像是穿梭了时光;她仍会在午后和90岁奶奶说着悄悄话,感叹着这些年爷爷去哪了,时间都去哪了。
如今,她坐在实验台前的双眸清澈,对未知的真理依旧充满着期待;会在出租屋里放上一瓶又一瓶的鲜花,周末为家人精心准备一桌饭菜;会在儿子熟睡的深夜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感慨着生命的神奇;她看着儿子睫毛在黑暗中开合如蝶,想起老房子里的时钟的滴答声——原来,我们都是时光的人质,又被爱豢养成永恒的稚子。
她知道,在爱她的家人面前,她永远是那个孩子——恒温箱里的菌株突然绽放成星云,恍惚间瞥见羊角辫女孩在时光褶皱里奔跑,发梢系着那所有未完成的远方。
大象滑梯(小说)
包鑫(27岁) 泰山科技学院教师
网上有一个“大象滑梯粉丝团”小组,我加进去后,也分享了一个童年时期的大象滑梯。很多朋友看了照片,感到惊奇,说这可能是世界上唯一的岩石大象滑梯。有几位朋友联系我,要去我的家乡拍照打卡。他们说,大象滑梯是我们的时光机,长大的我们从上面滑下来,就回到了童年。他们打算打卡各个角落的大象滑梯,去看看其他人的童年是如何度过的。
当他们来到我的家乡,站在河边的大象滑梯前时,其中一个叫陈诗的朋友说,有一种瞻望神庙的崇高感。相比于这座石凿滑梯本身,也许他们对背后的故事更感兴趣——
记得是一个5月的早晨,薛琪兰老师弹着钢琴,我们在讲台下跟唱,“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门口开过来一辆白色面包车,校长从后座拉开车门迈出来,拍了拍薛老师的肩膀,对我们摆摆手。我们停止了歌声,薛老师的手指还被音符拽着,直到演奏完毕才转过身。
校长告诉我们,要带我们去镇上打疫苗。听罢,屁股一侧立刻就有点痛。他一再鼓励,一再表扬,还是没有人愿意去,就拽起第一排的我往车里塞。我连连后退,吓得大哭,从车与墙的窄缝里逃跑了。校长来追我,我在校园里哭着跑“S”线。后来,我干脆爬到废弃教室的高窗上,拉着钢管,蹲在上面。校长笑着哄我,我还是不下去。
爬那个高窗,我们课下练了好久,没有几个人能上去。我蹲在上面,看着同学们一个个坐进面包车。校长最后钻进去,车门拉上就开走了。他们应该都在笑我,可我看不到。等到校园安静,我从窗上溜下来,坐到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呆呆地望着外面,阳光耀白。
中午,同学们高高兴兴地回到教室,每人手里都有几包零食。他们向我描述着山那边的小镇是多么繁华,告诉我校长带他们去6层楼高的卫生院打疫苗,又拉着去了镇中心小学,那里有单杠、双杠,还有一座大象滑梯,有两层楼那么高。那个大象滑梯是蓝色的,两边长着长长的、白白的象牙,眼睛比我们的头还大。他们从大象的屁股爬上去,又从大象的鼻子里钻出来。我听了以后,懊悔万分。我问他们,你们打完屁股再滑滑梯,难道不疼吗?他们说,不知道。
我从来没见过楼,也没滑过大象滑梯。我回家告诉爸爸,什么时候去镇子记得叫上我。我向他描述大象滑梯,他说,他没滑过,也从来没有在镇子上见过。我说,因为你们不滑滑梯,自然就不会关注,但并不代表没有。他说,他们儿时都是滑石头,河边那块巨大的花岗岩就是天然的滑梯。
那块石头是我们村的晾经石,相传唐僧师徒四人取经归来,途经一条大河,被一老鼋掀翻进水,经书尽湿,后来在我们村的那块石头上晒干的。时至今日,还能模糊地看到印在石头上的经文。我们常常在上面玩耍,只不过石头临河,又陡又滑,只要一坐上去,就会不受控制地滑入水中,还是有点危险。
“然后,你爸就给你打造了这么一个大象滑梯?”陈诗指着面前的晾经石说。
“对。过了几个月,没等来学校组织打疫苗,我就自己从山垭口翻山去镇上,到天黑都没有走到。父亲晚上去镇派出所接的我,后来他和我说,那天我已经快到隔壁县了。我在派出所问警察叔叔,我说镇上的那个大象滑梯在哪,能不能带我去滑滑。他们说从来没有见到过。”
回到家,我不再提这件事。那段时间爸爸在修村里的跨河吊桥,他是个石匠,还是总工程师,泥匠、木匠、瓦匠都听他的调度。有一天,他拉开橱柜,翻找动画碟片,看了一上午DVD,找里面的滑梯样式,琢磨着画了一个。他把图纸拿给我看,说要把那块晾经石改成大象滑梯。我听了以后,又高兴又害怕。
村里很多人反对,可爸爸说,这就是块石头,故事都是编出来的,等改成大象,你说这块石头是狮驼岭的白象精变的也行。他和石匠大爷就一边修吊桥,一边凿滑梯,当时每天观者如堵。用了一个月左右,滑梯终于竣工。
正如你眼前看到的,看上去就像一头白象,象臀凿了台阶,象鼻开了滑道,滑道底端是岸边。爸爸是第一个试滑者,我们站在路上望向对岸,看着爸爸从大象屁股爬上去,尖叫着从大象鼻端滑下来。
那天,整个村庄的孩子都来了。我问我的同学,我爸爸做的大象滑梯和你们在镇上滑的有什么不同?他们说,哪有什么大象滑梯,都是唬你玩的。当时我就想,也许整个省都没有这样一个滑梯,而我父亲做出来的,是第一个。
迷宫之国(小说)
刘鲁(27岁) 中国科学院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博士生
麦田站在迷宫中央,望着四周。作为全球明星探险家,他曾穿越亚马孙雨林,攀登过喜马拉雅山脉,甚至在撒哈拉沙漠中独自生存了21天。但此刻,他找不到出口了。
他抬头望向天空,想通过太阳判断方向,却发现天空像用蜡笔画上去的一样——那红彤彤的太阳一圈又一圈,像大树的年轮;白色的天空映衬着淡蓝色的云朵,蓬松得就像小朋友爱吃的棉花糖;几只认不出品种的彩色小鸟,头大身子小,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又落在迷宫里的树枝头。
不知何时起,在探险界到处流传着“迷宫之国”的传说,那是一个隐藏在现实世界边缘的神秘国度,这个国度由无数迷宫构成,无数探险家前仆后继来到这里,却鲜有人走出。
以麦田多年探险的经历,他感觉到现在形势不妙。他深吸一口气,拿出笔记本,开始绘制走过的路线,并把没走过和要走的路线用红色记号笔标记出来,然后一丝不苟地按照详细规划寻找出口。3个小时后,麦田又回到了起点。他恨恨地踢了一脚地面,扬起一阵尘土,忽然发现远处有个人影。
“嘿!等等!”他一边喊道,一边朝那人跑去。
那是个穿着简单麻布衣服的中年男子,正在修剪树篱。他抬起头,对麦田的出现毫不惊讶。
“我似乎迷路了。您能告诉我怎么离开这个迷宫吗?”
男子放下剪刀,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啊,又一个寻找出口的人。答案很简单,先生,你需要找到钥匙。”
“钥匙?什么钥匙?门在哪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门,也有自己的钥匙。”男子说完,又继续修剪树篱。
接下来的几天,麦田遇到了更多迷宫之国的居民——在花园里喝茶的老妇人,玩跳房子游戏的孩子,集市上叫卖水果的商贩。每个人都过着平常的生活,仿佛迷宫对他们而言根本不存在。而每当麦田询问如何离开,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找到钥匙。
他开始怀疑这些人是在戏弄他,或者整个国家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恶作剧,或者是一个巨大的圈套。夜幕降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逃离不出迷宫之国了。他仰天长叹,意外发现原来迷宫之国的上空还有一片美丽的星空,这里的星空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星空,就像……他童年的梦里出现过的那样。疲惫像潮水般一点一点漫过他的身体,却意外地冲开了关闭已久的记忆闸门——这星空,他的确见过。
7岁那年的夏天,他躺在乡下外婆家的稻草堆上,看着银河像打翻的牛奶罐般倾泻在天幕中。那时的星星会说话,每一颗都在向他眨眼睛,讲述着古老的故事,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小熊星座、大熊星座、北极星……”麦田喃喃自语,手指在虚空中勾勒着星座的连线。他突然僵住了——这些童年记忆里的星座,此刻正在他头顶完美复现。其中那颗特别亮的,不就是他7岁时命名为“悟空”的星星吗?
麦田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赶忙翻找着背包,从夹层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他给这颗星星拍的照片,虽然那颗星星在照片里有些模糊,但麦田还是把这张照片珍藏起来,照片的背面写有“我要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探险家”。
他把照片对准那颗“悟空”星星,陶醉在童年的回忆之中。这里仿佛不再是迷宫之国,而是让他感到安逸、熟悉的家乡。这时,一道亮光出现在不远处——那是一扇巨大的拱形门。
北斗七星的勺柄处,一颗流星正缓缓划过。麦田闭上眼睛许愿,就像7岁那年一样。当他再度睁眼时,整个迷宫正在星光照耀下变得透明。树篱化作流动的银雾,小径延伸成发光的溪流,而远方的那扇门,门上挂着的锁孔形状恰好是北斗七星的图案。
麦田十分激动,随着溪流般的小径来到那扇门前。在那里,他碰到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小姑娘。
“你好啊,小姑娘,你家住在这里吗?”
“不是啊,我是来迷宫之国旅游的,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啊!那你的钥匙是什么?”麦田十分吃惊。无数探险家走不出的迷宫,一个小女孩却能轻易进出。
“嗯?我不理解您说的钥匙是什么?我没有钥匙,不过这里的太阳、天空、云朵、小鸟……都能给我指引回家的路。”
麦田忽然想起他刚来迷宫之国所看到的这一切。他看着这个小女孩,仿佛看到这个小女孩趴在桌子前画画,画了一颗太阳、一片天空、几朵云、几只小鸟……
麦田想到自己作为曾经的小孩,早应明白这一切,早应识破迷宫之国的秘密。但不知为何,包括他在内的无数知名探险家,却困在其中。
“你笑起来好看多了。”小女孩背起手中的背包,“大人们总是皱着眉头。”
麦田笑了笑,看着小女孩走出她的大门。麦田也走到自己的大门前,在大门口停住了,回头望向迷宫之国。
太阳开始西沉,麦田突然意识到一整天又这样过去了,而他没有感到焦虑,只是静静地等待太阳的落下,享受着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夜晚。
东湖是大一点的童年
孙超杰(32岁) 武汉大学文学院教师
我时常会想起幼年的我,经过漫长的追逐,终于抓住了一只野兔。不过在同伴簇拥过来的慌乱中,它还是从我指间溜走了。这只野兔,在我日后的回忆中,越来越像是我的童年。虽然溜走了,却在我指间留下了柔软、光滑与温暖。
童年的学校,在村子外一公里的地方,门口写着“人民教育人民办,办好教育为人民”,周边是广阔的麦田,延伸到我们无法想象的遥远的未来。当时我一直觉得,麦田的边缘大概就是星空吧。村子里的孩童们,会约着一同起床、一同上学,背着妈妈缝制的书包,像马驹一样奔跑着。下雨天,我们就望着门外,期盼家人送来雨伞和胶鞋;停电的时候,我们就从家拿蜡烛,在烛光下念诵九九乘法表。放了学,大家一起玩耍。丢手绢,这“手绢”往往是用随手摘来的嫣红色野花代替。大一点的孩子们或许已萌生了情愫,把这朵“嫣红”放在异性的身后,等待着他的发现,等待着他向自己追来。一直到夜色突然来临,我们才会结束这场游戏,把“嫣红”弃置在暮色中。因为我们明天还会再次相见,所以谁也不会觉得那朵花寂寞无主。
童年的学业,常常会被农忙打断。因为老师们同时也是农民,我们需要去帮忙。后来从县城来了一位年轻老师,他不许我们再去田地里帮忙,每天早晨带着我们跑步,跑遍了整个村子。他的家就在办公室里,窗下的书桌上堆满作业,离作业不远处是一张小床。床铺虽小,却有一张很光鲜亮丽的床单,上面绘着各种小动物,小猫和小狗并排坐着,看向远处湖泊上的月亮。老师临走时,教给我们一首叫作《萍聚》的歌,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音乐课。我们虽然不懂歌词的含义,却能感觉到悲伤在环绕,并且从窗户中绕出去,停落在广阔的麦地上。
童年是一瞬间结束的。村子里的人陆续外出打工,我父母当然也在列,他们临走时说会给我带回一个新书包。不知什么原因,我的腰上长满了疥疮。我不知道是什么病,只觉得自己肯定快要死去了;而我的父母并不在家,那个新书包是什么样子,我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了。叔叔骑着摩托车带我上街看医生,在一片暮色中我看到麦地迅速地后退,所有的一切都转瞬即逝。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意识到我的童年结束了。
很多年过去,我离家求学,毕业后又在异地工作。但还是会觉得,我仍旧坐在叔叔的摩托车上,晚风呼啸,周边的风景和人迅速后退,一切都转瞬即逝不可捉摸。我工作的地方临靠东湖,是一片巨大的水域,比我童年时期的麦地大得多。我时常觉得,东湖是大一点的童年。我在东湖边,看着波浪的升起与降落,看着晨光的灿烂以及夕阳的浪漫,童年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踪影。当然我也知道,我的童年已永久地逝去了。村子里玩闹的孩童不再认识我,他们也不再玩耍丢手绢,地面上的“嫣红”随着我的童年、我的青春和幻想,一起离开了。我站在曾经的那片空地上,回想我是不是也曾把那片“嫣红”放在某个女孩子的身后,她有着怎样的眼睛和衣角呢?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05月26日 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