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大多数人就像大海的波浪,靠近又离开,我们仍旧是孤单一身,伫立在海岸。但总有一些人,你渴望再次见到他。你身边空旷的海岸,脚下干燥的沙砾,甚至街道上喧嚣的声响,全都是他离开之后的遗憾,以及漂浮着的、触不可及的思念。你极力远望,目光穿过层层波涛,穿过波涛上激荡的水汽,以及阳光与水汽混合的朦胧,直到看到了一艘小船,而他却在舷窗的后面,脸庞清晰又模糊。你无法回到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你只能一次次追问自己,见到他之后,后来发生了什么。像溯源似的,从海岸出发,一步步走向海底的深处,从现实走向记忆,从傍晚走向黄昏。
叫的车子来了,她拉了一下车门似乎没有打开,我不知道是车门太紧抑或是她在等待着什么。我帮她开门,她就在这清凉的夜色中,悄然离开我的视线。在此之前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冰冻的粽子是我第一次吃到,它粘在我齿间的寒意,常常让我想起我在东北度过的漫长7年。她告诉我说,吃小龙虾该蘸什么样的调料,我问她在巴黎是否可以吃到这个。她曾告诉我她在巴黎待了漫长的10年,在街道上看遍了余晖落日,那是弥漫着玛德琳蛋糕香气的似水年华。她说法国比较喜欢吃海鲜,不怎么吃河鲜,小龙虾更准确来说应该是“阴沟鲜”。每当想起这个笑话,我就觉得心里所有的花都开了,它们在春风中跳起欢乐的舞蹈,背景乐是一首西班牙的歌曲。
饭前我们在学校里散步,这个传说中最美丽的校园,正缓慢地完成黄昏到傍晚的过渡。它把经树叶筛选的斜晖,轻轻地放在她身上,放在她的轻声细语里。这些斜晖在我们离开很久之后,才慢慢地落在草坪上,向着洁净的月亮窃窃私语。我们就这样走着,不知不觉离起点越来越近。我看到自己骑一辆自行车,爬上一个坡又下一个坡,转过三道弯,而她正倚靠排球场的围栏站立着,就像是倚靠着夕阳。
就这样,我第一次见到了她。排球场上很喧嚣,似乎是毕业季的一些比赛,排球高高地飞起,被跳起的人击打着。我听着排球落地的声音,就像听着自己的心跳。这些心跳让我觉得自己很年轻,觉得自己在经历了很多之后,终究还是年轻地活着。我的血液我的气息我的皮肤,我所感知的外界的一切都是年轻的。我觉得有谁撑开我的眼睛,让我看到静谧的街道,还有街道尽头的落日。但落日并非尽头,远处有广袤的原野,以及一望无际的冰滩,冰滩的深处躺着一轮朝阳。
就这样,我从海岸走到了海底,从现实走到了记忆,看到了记忆深处的那轮朝阳。有时候,我会无比渴望第二天,因为我知道每一天的朝阳都来自昨天,而昨天,我们曾遇到那么多重要的人。不管他们现在身处何处,都曾告诉你怎么面对明天。
孙超杰 武汉大学教师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08月18日 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