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普通人的写作正在补足无数种人生在文学世界的空白。
——————————
在陈朴的家乡——陕西宝鸡的一座书城,陈朴的新书《从修剪工到群众演员》占据书架一角。他在书里写道,曾经在这家书城批发部做了5个月打包、送货的工作,文学幻想未曾间断,“在心里暗暗发誓,有一天一定要出一本书,摆在这座书城的展厅里”。
这本非虚构新书是陈朴青年时期打工10年、换了14份工作的记录。他去过广东东莞、陕西咸阳、江苏常州的工厂,在制造业重镇留下手印;也在家乡干过汽车装潢店员工、司机、小商品批发部员工等工作,在地方经济的业态里腾挪。他说,只是想记录下它们,作为一份资料,亦写给内心。
每段工作经历里,都有支撑他的“文学时刻”:2004年,在东莞的网吧,看到自己网络投稿的诗阅读量超过1300;2009年在大学当保安,休息时间脱下制服,在图书馆电子阅览室里登录博客写诗,后来还进了文学社,成了“名誉社长”;2011年第三次进厂前,常州的一位诗友开车接他,两人聊全国各地活跃在博客上的“代表性诗人”。在为生活四处奔波的日子里,因写作换取的稿酬、结识的朋友,让他在工友面前有了自信。
陈朴很早就开始读非虚构作品,真实的人生比小说更能带给他震撼,让他把所有经历看作人生财富。他对国内外名作如数家珍,“每一本都可以给我强大的人生安慰”,其中,最喜欢美国作家菲利普·罗斯的《遗产》。而真正启发他动笔写下自己故事的,是胡安焉的《我在北京送快递》。胡安焉是另一个变换不同职业、在网络上进行文学创作的写作者,这本书一经出版便获得好评无数。
陈朴感受到,快递业快速发展的背后,是一个新职业群体的积累,而此前尚未有人为他们而书写,这是《我在北京送快递》畅销的原因。现在,普通人的写作正在补足无数种人生在文学世界的空白。
因为担心读者的审美疲劳,陈朴的书放弃了原书名《我在大学做保安》。他还提出在封面打上“新大众文艺诚意之作”的字眼。在陕西《延河》杂志上,他关注到关于“新大众文艺”的讨论,此后一直持续地关注这个概念被国家级刊物、名人学者重视。这些年,“素人作家”“草根作家”等标签都曾风靡一时。他认为,“新大众文艺”对他来说,首先是一种身份上的认同,其次才是创作题材上的分类。
陈朴无法组织学术性语言加入这场讨论,但向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解释了自己出书的执念从何而起:他身边,一些70多岁的农民作家也希望加入作协,“有的人写了一辈子,写得也不好,也没名气,但是就想出一本书”。
“我的父亲写了十五六万字散文,到现在也没出一本书。”在陈朴的家乡,坚持写作的普通人都希望“给自己一个交代”。有的不会用电脑,到打印店把自己的作品印成一个册子,这也算是“交代”。他觉得,这些非职业写作者的作品汇聚在网络,是“新大众文艺”被看见、被讨论的数量上的前提。
在打工的岁月里,陈朴一直生活在一个虚拟、平等、热闹的“文学宇宙”。在大学的电脑前,他暂时忘记生活的一地鸡毛、对校园里恋人相拥场景的羡慕,他热情地给全国诗友写诗评,回复其他人给他的留言。当时在学校认识的中文系科班生,已经放弃了文学理想,但仍然在基层学校从事后勤工作的陈朴,还在坚持写作。
2017年,陈朴与诗友的文学阵地已经变成了微信公众号。老友像以前那样为他新写的诗歌《宽恕》写评论,有人认为他的诗写得空泛、含糊,也有人觉得这是他“个人创作史上的某种突破”。
在一个村小当保安期间,陈朴读到波兰诗人切斯拉夫·米沃什的诗《礼物》,突然很受触动,于是写下了《宽恕》。他写道:“……正如暴风雨来临前/一只觅食而归的蚂蚁/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另一只空手而归的蚂蚁。”勤勤恳恳、曾在这所学校当过副校长的父亲,就是那只“觅食而归的蚂蚁”。陈朴用一个充满诗意的相遇,希望为自己的平凡祈求一份理解。
今年,他把曾尝试过的14份工作,在《从修剪工到群众演员》里“存档”,唯独不包含持续时间最长的一份:写作者。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陈宇龙 记者 蒋肖斌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11月28日 08版
上一版


放大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