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走进剧场时,我对这个剧团很好奇:一群由北大校友成立的“话剧九人”团体,讲的是100年前年轻人的故事,为什么能在最近数年里,受到全国各地那么多年轻观众的欢迎,以至于一票难求?

  我看了《春逝》,它讲了两位科学家坚持做科研的故事,其中一位的原型是吴健雄女士,被誉为“东方居里夫人”,戏中描述她到物理所做研究助理,在困境中,她听到的诘问是“没有老师,没有战友,也没有战壕,你还是要做这件事(指做科研)”?她回答:“我还是要做这件事。”

  这种长期主义的科研精神感染了很多做学术的观众,一位理工科的年轻观众对媒体说,本来计划转专业,但看完这个话剧,觉得应该坚持做科研。

  而扮演这位女科学家的演员,是北京交通大学环境学博士生,当有人问她,做科研不够辛苦吗,为什么要演话剧?她用戏中台词回答,“非如此不可”。

  我看过数十部话剧,有的话剧讲述胡同几家人的生活,有的话剧描述一场激烈的庭审,还有的话剧诉说一位诗人的一生。我看这些话剧时,很少能联想到自己,更多是作为旁观者。

  但看“话剧九人”的作品时,我常常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身边人。《春逝》中描述了物理所的前辈科学家对后辈的提携和帮助,在观看时,我能想起很多前辈:最早鼓励我入行的前辈,工作中遇到困难时给予帮助的前辈等。

  我想,可能和我同场的年龄相近的观众们,即便来自不同行业,也会在走出象牙塔后遇到类似的事情。

  看了5部“话剧九人”团队的话剧后,我隐约得到了最初疑问的答案:这个剧团从故纸堆里挖掘鲜为人知的历史人物、线索,再用当下年轻人的感受填补史料的缝隙;而年轻观众,处于二三十岁的人生阶段,渴望肝胆相照的朋友、事业上的同行者、志同道合的爱人,他们来到剧院,是为了寻找生活和情志上的共鸣。

  它书写传承。《对称性破缺》描写了出生于不同时代的3位物理学家,串联起100年中国科学界的发展:它由一群前仆后继的追问者,孜孜以求科学真理,并克服着不同时代的难题,努力把科学的天花板,再往上撑高一点。

  它关注社会议题,比如教育公平。《四张机》里,一位女学生向北大提交了一份答卷,希望和同龄的男性一样,能进入大学教室,接受高等教育。

  它描述友情。《双坪记》主人公入狱,多年没有联系的朋友前来为他辩护。他们在监狱里争辩,回忆20年前作为同行者相同的抱负和理想,以及他们各自选了不同的道路去实现那个理想。

  “话剧九人”创始人朱虹璇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2012年,她和校友们创作了一部改编话剧《九人》获得北大校内的奖项,由此成立“话剧九人”团体,后来,其中一位最爱戏剧的朋友去世,她在创作《双坪记》剧本时想到了这位朋友,于是,最后一幕写了4个字,“献给故人”。

  它书写爱情。《庭前》里,一对志同道合的法律人结为夫妻,婚后遇到各种生活难题:女儿走失、丈夫事业大起大落、妻子当全职太太后决定重新执业。戏中人的迷茫、困顿、在亲密关系里的拉扯,对于当下的年轻人来说并不陌生,甚至是每个家关起门都会发生的事。

  看完《庭前》,我心里堵得慌:两个很好的年轻人,他们最初想要的那么像,为什么走着走着,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了?

  那些听起来有点鸡汤的台词,在剧情里又显得无比合理,因为它细碎而日常,比如,当有人和成为名律师的妻子说,她的风格很像丈夫时,妻子说:“我没有成为他,我成为我自己。”

  后来,我明白了,他们在时代的浪潮和相似的婚后生活里,生长出不同的骨血,各自有了新的人生课题。情感是流动的,不能是爱人,也可以是知己。

  这或许也是话剧的意义——能让我们从戏中人的命运里,琢磨自己的人生课题,然后不断拓宽自己的认知边界,接受情感的聚散和命运的无常。

  我也从中获得了前进的动力、积极的人生态度。我迈进30岁大关那年,一度变得很急,很希望在短期内、数年内实现我的目标和理想,是话剧提醒我可以缓一缓。

  戏中人说,“几十年对一个人而言很长,放在几千年的人类历史中却是短短一瞬。时间的尺度是相对的,应该对未来充满信心才是。”

魏晞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08月13日  0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