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期,对我影响最大的人生格言,就是“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期望能去看看书中那些引人入胜的奇妙世界、让人无限遐想的风土人情,以行走山河,来感知天地。践行“知行合一”,让教科书上的历史事件、地图上的地理名词、画册中的艺术珍品变得鲜活而具体。

  1982年的夏天,19岁的我终于实现了人生第一次独自远行:背着画板,带着“海鸥”牌双镜头相机,从成都坐火车到重庆,再乘坐短途客船,沿着长江三峡去往各个县市写生拍照。在巫山县的老码头,我坐上小柳叶舟,拐进大宁河小三峡,经大昌古镇到偏僻的巫溪县。

  当时尚未时兴旅游,路途中都是匆匆的路人。柳叶舟在清澈见底的大宁河上航行,木船底还会时不时擦到河底的鹅卵石。遇到险滩急流,船夫会穿着短裤上岸,喊着号子艰难地拉纤过滩。我和船上的人们随着浪涛起起伏伏,见惯不惊的老乡用方言大声聊天。

  湖北宜昌西陵峡外的“三游洞”,是我此行的终点。这里因唐代诗人白居易、白行简、元稹三人同游赋诗,白居易作《三游洞序》题写于洞壁而得名,宋代三苏父子之“后三游”,更使这里成为文化圣地,他们与其后慕名而来的欧阳修、黄庭坚、陆游等人,在“三游洞”留下文采飞扬的书法壁刻、碑刻100多件。此次旅行,初学绘画和摄影的我,虽然没有创作出什么像样的作品,但10多天壮游天地的难忘经历,为我的艺术学习打下了基础,也为后来跋涉大江南北寻访石窟造像积累了经验、磨炼了胆量,激发了我对祖国自然山川和历史文化的热爱。

  从最初对石窟艺术的好奇与向往,到后来系统地寻访拍摄,不仅仅意味着地理空间的位移和视觉审美的满足,更像一把钥匙,开启了我对世界、历史和自我认知的全新维度。我逐步体会到,这种求知和探索的深度旅行,对于年轻人的成长具有多棱镜般的丰富意义。当第一缕晨曦染红天际,我常常独自一人背负行囊,行走在探索未知的野径。我对石窟文化的热爱,成为一场持久的追寻与精神的朝圣。明代徐霞客“博览群书,尤钟情于地经图志”的执着,用双脚丈量华夏山河,我亦渴望循着他的精神足迹,用脚步和镜头,去探索那些散落在神州大地上的文化瑰宝,去记录,去感悟,发现属于这个时代的印迹。

  寻访途中,我数次在几乎要放弃时,于转角丛林中蓦然望见崖壁上静默的石窟造像。它们如同散落在历史长河中的明珠,蕴含着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散发出艺术创造的璀璨光芒。那一刻的惊喜与感动难以言表,仿佛与一位隐逸千年的先贤不期而遇。我静静地与造像对视,仿佛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那一刻,所有的喧嚣与浮躁都沉淀下来。对生命、信仰和存在价值的深沉思考,让我明白了个体在历史长河中的位置与意义。

  每一次跋涉,每一次凝视,每一次按下快门,都在丰富我对石窟文化乃至生命本身的认知。它们遗落深山的现状,也让我对文物保护的紧迫性有了切身的体会——这些不为人知的瑰宝,正悄无声息地与时光赛跑,在大自然的风霜雨露中顽强屹立。

  回顾几十年来一次次石窟寻踪的旅程,攀登的艰辛、发现的喜悦、凝视的沉醉、感悟的深远,都已沉淀为我人生底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我愈发笃信:行走,尤其是带着探索与求知渴望的行走,对于认知世界、认识自我、塑造品格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它教会我们以谦卑之心面对历史的浩瀚,以敬畏之心对待文化的瑰宝,以坚韧之心迎接生活的挑战。在旅途中磨炼意志,培养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和强大的心理韧性;与历史对话,建立更宏大的人生坐标,增强文化自信与社会责任感;在陌生环境中反观自身,发现潜能。

  对于处在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形成关键时期的青年而言,这种深度的行走,无疑是一份珍贵的成长献礼。我认为,对未知保持永恒的好奇、对文化怀有深沉的敬畏、对生活抱有不息的热忱,正是当代青年应有的精神风貌。

  我们不必都成为“徐霞客”,但我们可以拥有他“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的勇气与执着。愿我们这一代青年,都能勇敢地迈出脚步,用自己的方式去丈量大地、亲近历史、拥抱多元文化。在行走中,我们不仅是风景的观赏者,更应是历史的思考者、文化的记录者、文明的传承者。

袁蓉荪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06月20日  0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