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多年前,徐霞客以双脚丈量山河,用笔墨记录天地,他的行走是探索未知世界,是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朴素追问。在人工智能渗透生活每个角落的今天,北斗导航替代了指南针,AI生成的旅行线路及攻略取代了手绘地图,我们是否还需要行走和探索未知世界?行走的意义是否已被算法所消解?
作为一名生态环境保护工作者,我曾用40年时间行走在天山南北,寻找中国特有动物伊犁鼠兔的踪迹,通过对天山一号冰川区的科学考察来保护其栖息地和我们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2024年7月和2025年2月,我又深入南极与北极,看到了地球两极的气候变化实况,同时也见证了科学家用人工智能手段以惊人的效率分析和预测气候变化的数据。人工智能时代的行走,不是对传统的否定,而是对生命与自然更深层的对话,是更高层次的探索和认识,也会不断地为人工智能提供新的参数,使其更加完善。
人工智能为行走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在新疆天山,我们团队曾使用一款生物快速调查AI软件,调查和监测生态环境的变化,短短几个小时便能完成过去要花费数月时间的人工统计和报告图件编绘,甚至在南极也能快速调查和记录各类企鹅、海豹栖息地和种群状况。我们还用手机各类AI软件实时观测和分析气候变化数据,快速协助考察队制定行动路线。这些技术革新,让行走从单纯的体力劳动升华为“智行”——用数据赋能行动,用算法拓展认知边界。
但科学技术永远是一把双刃剑。当年轻人依赖AI生成的“网红打卡路线”,追逐算法推荐的“流量景点”时,行走可能沦为一场被数据裹挟着去热门景点的打卡式旅游,面临“浅尝辄止”的风险。
在天山深处,我曾遇见一位牧民,他用祖传的方式观察云层,预判天气。当我向他展示AI气象模型时,他摇头笑道:“机器算得准,但风的味道只有鼻子知道。”这句话让我深思:AI能优化路径,却无法替代双脚感知土地的湿度、双眼捕捉光影的流转。真正的行走,需要“离线”的勇气——放下手机,让身体成为传感器,让心灵与自然共振。
作为伊犁鼠兔的发现和命名人,我在天山南北科考时,通过AI追踪过伊犁鼠兔的行踪并期望识别个体,还预测到伊犁鼠兔的未来。技术揭示了危机,但解决问题的核心仍在于人类的选择。在我们多年行走和呼吁下,伊犁鼠兔成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天山一号冰川保护区域得以设立。所以,行走的意义不仅是探索,更是责任。AI可以量化生态破坏的程度,但唯有亲历者的行动才能唤醒社会的共情。
对当代青年而言,行走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位移,更是精神成长的阶梯。AI能提供最优路线,却无法回答“为何出发”。当“数字游民”成为潮流,我们更需要警惕“无根的漂荡”。
在万物互联的今天,有的人被算法困在“信息茧房”中,而行走能打破这种桎梏。参与自然研学的学生曾告诉我,在徒步穿越天山喀拉峻“人体草原”时,她第一次感受到“时间不是被App切割的碎片,而是山丘起伏的生命韵律”。这种体验,恰是AI无法复制的生命教育。
天山作为亚洲文明的“十字路口”,见证了游牧与农耕文明的交融。年轻人若只通过短视频“打卡”景点,便永远无法理解这片土地承载的历史重量。唯有像徐霞客般躬身前行,才能读懂文明褶皱中的人文密码。
站在2025年的节点回望,AI已深刻改变了行走的方式,但未曾动摇其内核。徐霞客精神的核心,从不是“走得多远”,而是“走得深刻”。当我们用AI分析南极冰盖的裂痕时,莫忘记俯身触摸它的寒冷;当我们借助导航穿越天山隧道时,仍需仰望星空,追问生命的意义。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AI时代更显珍贵。读书赋予行走以思想,行走赋予读书以温度,而人工智能,应成为连接二者的桥梁。让我们以技术为翼,以大地为书,在数字浪潮中走出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行者之路”——既拥抱算法的精准,更要坚守生命的真谛。
(作者为第九届“中国当代徐霞客”,2021年)
李维东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05月16日 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