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的时候已经是饭点,她说吃点什么吧,他说好。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水煮鱼?火锅?红烧肉?种种可能性一一被排除,最后她说,不要折腾了,我们吃面条。
西红柿洗净,去蒂切开。锅里放油,油热放蒜。翻炒西红柿,略加盐去酸……做这么简单的面条,的确没什么技术含量。她穿着围裙,有条不紊地加水、放面条,打蛋花。他好像是累了,倚在厨房门口,看着她。
她盛一大碗给他,一小碗给自己。灯光是温暖的黄色,他们都累了,没有说话。两个不算熟的人这么相对而坐,竟有些老夫老妻的错觉。
她其实会做几个菜,但一个人的时候哪有兴致,经常只是煮面。收工那天真被客套礼数折腾得没心思了,却没想到煮个面条,吃出了一段故事。
再做饭,就是在他家厨房。两人分别在即,感情之灼热就像烫手的山芋,不知如何安放是好。一整天里痴痴说话、对望,忘了吃饭喝水,但胃也好像没了知觉,中午完全不饿,晚上仍是不饿,夜里还是不饿。直到去机场之前,她去厨房,匆匆开火煮了锅面条。
怕他不吃,她威胁说:不吃我就不来了!
一旦要分开,排山倒海的饥饿感就突然恢复了。他几乎是瞬间吃了一整锅面条,她也感到身体虚脱几乎晕倒。
爱情就是如此吧,让人目眩神迷,让人神魂颠倒,让人奋不顾身。她这么想。
她开始收集他的喜好。看到他不爱吃西红柿皮,她就先把西红柿用开水或小火烫一下,等薄皮裂开去掉再切。他说,小时候吃老娘煮的面,鸡蛋都是大块的,她就改了习惯,先把鸡蛋炒好,最后再放到锅里去。他喜欢吃长豆角,所以她学会了先炒豆角,放盐略腌,等豆角入味再煮面,吃的时候豆角咸鲜,面条口味也不重。
她一直没机会展示自己的拿手菜,只能在这些细节上下功夫,每次都吃西红柿鸡蛋面——相聚时间再长也总嫌短,冰箱里便于长期储存的就是西红柿、鸡蛋、面。
这是她最感遗憾的,不过转念一想,吃什么、做什么、干什么并不重要,只要在一起就好,感情是无可替代的。
有次面条煮到一半,他突然冲进来,在她身边晃来晃去,像苍蝇一样不断搓手,脸上满溢着喜不自胜。还有一次煮到已经快熟,他直接把她从厨房扛走,剩下一锅面条烂在锅里咕嘟咕嘟。她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儿,急忙问他。他给了个痴傻至极的答案:真不敢相信此刻,我的女人,在我的厨房里,给我做饭,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一定要好好看着你给我做饭,在阳光下看清楚你的模样。
她嘟囔着笑道,真没出息,等哪天我给你做一桌好吃的,样样都比面条强。
还没有等到那一天,他就出轨了。他口中不停重复说着深爱她,兜里却躺着和新欢约会的打车票;厨房里那个从未开封的食品罐启用了,被他拿去给新欢送去亲手熬制的红枣鸡汤;她给他刻了名字的杯子,被他藏在碗柜的角落里,怕新欢看见;新欢不会做饭,他下厨煮面条。
那些她以为可以让人奋不顾身的感情、细节、瞬间,原来不过是顿顿重复的西红柿鸡蛋面,没有所谓的“无可替代”。他能对她柔情万分,也能对别人喜不自胜,所有的神魂颠倒,到头来不过是可以无限复制、不断精进的技巧。
当她有闲做饭的那一天,他应该午后1点回来吃饭,结果竟到傍晚6点。在空荡荡的厨房里,她跪在地上擦洗地砖,饭菜和心情一样冰凉。
故事的结局当然是旧爱难敌新欢。临别时刻,3个人都在,他仍是那样的眼神,看她被羞辱,看她被谩骂,只是看着。就像故事的开始那样,他好像是累了,没有说话。
收场那天,她仍煮了西红柿鸡蛋面。这次不用再烫西红柿,也不用放豆角,不用炒鸡蛋。她吃不出咸淡,吃不出温度,只是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面条,面部肌肉哭到酸软无力,她就用手托着下巴助力,和着眼泪,再一口一口把面条吞咽下去。
很多道理都可以作为这个故事的结语:女人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一定不能对男人太好,还有一定不要相信神魂颠倒,能依靠一辈子的不是痴情而是人品。但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如果所有西红柿鸡蛋面都是差不多味道的,不至于为了一碗失败的面条,从此不再吃面。